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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陆安茜的新知旧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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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天早晨,天色灰暗,下着蒙蒙的冬雨。

    陆安茜撑把伞站在人山人海的公交车站等车,车子半天不来,她就远远地站在站牌的上游等,试图拦一辆出租车。

    陆安茜总结过一次,她迟到的次数与这个城市下雨、落雪的次数基本持平。每逢下雨,公交车挤不上去,出租车全部满员,在路边傻站半小时,好不容易将自己塞进一辆车,路上又大堵特堵,必迟到无疑。

    以前她在小杂志社上班,单位体制很人性化,怕员工着急赶路出事故,下雨天不计迟到。这家广告公司可不同,商业性质的单位比文化性质的单位要唯利是图得多,无论何时迟到都扣钱:一个月迟到一次按二十元/次罚款;迟到两次按三十元/次罚款;迟到三次按五十元/次罚款。你觉得不划算,返回去睡觉,然后装作发烧打电话请病假:“咳咳,我感冒了,发烧四十度。”那边一定会用慈祥的声音告诉你:“好吧,病假扣一天工资,一百五十元。”

    陆安茜刚来的时候,看到在打卡的关键时间,老板站在门口的饮水机旁接水。别的老板对迟到的员工总黑着脸,十分严厉,他肥嘟嘟的脸却展露着看见人民币进账般的笑意,对每个迟到的员工都点头致意。开始安茜觉得十分奇异,受宠若惊。被罚了几次,再看到这张微笑的脸,她简直头皮发麻,比看冷脸还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所以举把伞站在雨地里的陆安茜很着急,没亮红灯的出租车也巴巴地伸手去拦,希望好心人顺路带她一程。这时,一辆黑色的汽车在她伸出的手边停下来,一张看着熟悉却让她想不出来是谁的脸,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来。

    “上车!”

    “多少钱?”陆安茜从没坐过黑出租,于是警惕地问。

    “你平时打车给多少,就给我多少。”那个人几乎要笑了。

    陆安茜心一横上去了,还没坐稳,车就开起了,很快。

    “到亚美大厦,平时我打车是十四块,今天下雨,你可以适度多要一些……”陆安茜看着前面的后视镜对司机说话,恰好看到他充满笑意、亮晶晶的眼睛。然后她呼啦一下想起来了,这个人就是她接廖新月那天,见到她龇牙出丑的人。

    她一怔,那个人也就知道她认出他来了,在后视镜看着陆安茜通红着脸、闭紧嘴巴不说话的窘样儿,忍俊不禁地说:“好,我多收点,收你二十块!”

    到地儿了,他果真收了二十块,陆安茜给了她五十块,他找了她三十块。

    那一天,陆安茜没有迟到,在门口碰到她下车的女同事,极其兴奋又嫉妒地问她:“陆安茜,你发迹了啊?送你来的车真帅,是帕萨特耶!要二十万吧!”

    安茜顿时不明所以,不就是打了一辆黑车,然后没有迟到吗,至于那么大惊小怪?安茜从来看不懂车牌子,除了宝马、奔驰、奥迪这些常见的贵车,她只认识大众和雪佛兰,认识到大众是因为陈佳鹏曾许诺为她买CC,认识雪佛兰是因为《变形金刚》里的大黄蜂就是雪佛兰。连西安本地出的比亚迪她都认不得。

    送她上班的那辆黑色汽车,长相很不起眼,却是帕萨特,最低配置也要十八万的。他们这个单位的人大都以东风标致和马自达5为奋斗目标,所以帕萨特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好车。

    不明所以的陆安茜把它当满城跑的几万块的比亚迪用了,掏那二十块钱时还心如刀割地想:“敲竹杠啊!真黑啊!”

    无知者无畏,有知者就有畏了。

    在女同事的渲染之下,陆安茜再一次在站牌见到那辆黑车时,肃然起敬。那个有着一对亮晶晶眼睛的小伙儿再让她上车时,她很犹豫。

    “还是亚美大厦吗?”小伙儿这次不赶时间,回过头问她,倒像她是笑星,带给了他无限欢乐,让他一看就想笑。

    这次陆安茜也笑了。“是啊,还是那里。”然后她打开了话匣子,“哥们儿,我发现每次见到你,似乎我都有点糗事,希望这次不会有了。”

    “都啥糗事?”小伙好像很好奇,又马上补充,“我只记得一次,不过现在也忘了。”

    陆安茜很开心,觉得和这样的人说话真舒服,就老实交代:“第二次是我不知道你开的车这么贵,我还以为和比亚迪差不多呢,出租车那一款。但上网一查,好家伙,二十万呢!关于汽车的知识,我得恶补。”

    “比亚迪?二十万?哈哈哈……”小伙又乐了,但很快觉得没意思,收唇忍住了。

    陆安茜发现小伙有一个特征,牙特别白,皮肤也白,眼睛不大却很亮,像两簇火焰,其实长得蛮贵气,但一说话又很有亲和力。这样的人看起来更像白领或富二代,当司机很屈才。

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陆安茜,这是我的名片。”陆安茜从车后座把名片递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呢?”

    “童睿远。”

    “你每天都走这条路吗?算这次,我见你三次了。”陆安茜问。

    “还好,不是每天,有时我会去东边接人,就会从这里走。”童睿远很健谈,也很愿意和她谈。

    “司机这个行业很累吧?”

    童睿远转过头,狐疑地看了陆安茜一眼,有些不开心,随即又笑了,认真地看着后视镜,像看一个认真的孩子。“嗯,司机很累!”

    “那你们老板允许你拉私活儿吗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”童睿远又笑了。

    陆安茜被笑得一头雾水。“笑什么?”

    童睿远没回答,在陆安茜快到站时才说:“陆安茜,我真服了你了,你做私活儿会告诉你老板吗?”

    陆安茜就又深深地鄙视自己了。“笨!太笨!”

    不晓得为什么,最不好的形象都给这个人看到了,她决定要不就离童睿远远一点,要不就和他处得再熟一点,混成哥们儿。

    太远和太近,都可以不用在意自己的形象。

    这回下车陆安茜给了童睿远一个正好的二十元钱,推开车门刚要下去,童睿远喊住她,然后拿起陆安茜的名片和自己的电话,几下就给陆安茜拨了过去。“等下,这个是我电话,你需要车用随时打我电话。”

    陆安茜看着手心里响起陈奕迅的《我要稳稳的幸福》铃声的手机,快乐地说:“欢迎你路过的时候,随时来拉我,尤其是下雨天。”

    童睿远很开心,像抓到一个大客户一样,感激不尽地将车子开走了。

    在陆安茜开心地解决了迟到问题的同时,失恋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。

    尤其是在上晚班的陈晓晓没有回家的这段时间,房间里的空气都寂寞得像要凝固了,没有陈佳鹏在电脑前打游戏的键盘声,也不必因为在路边摊买了青菜,还得警惕地换装到蔬菜超市的袋子里,假装买的是没使用化肥和农药的绿色食品。

    这段寂寞的时间,陆安茜就用来发短信,给陈佳鹏的号码发短信:“佳鹏,你在哪里?你怎么还不回来?我一直在等你!”“佳鹏,你吃过晚饭了吗?有人为你煮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吗?”“佳鹏……”

    这些短信从来没被回复过,当然这个号码也一直没有停机,因为陆安茜每个月都会准时跑到移动营业厅为他交上一百块钱。

    为一个没人用的手机卡交钱很傻,但这是她唯一能握在自己手里的线,线那么细,而高飞的风筝那么那么远。

    后来,陆安茜就不发短信了,偶尔发个微信:“嗨!你还好吗?”“嗨!晚安!”

    再后来,陆安茜也不傻待着了,她出去逛街。住所旁边就有个百盛,以前她不买东西,从未认真逛过。因为她的理念是这样的,不看那些买不起的东西,省得受刺激。

    但那晚她认认真真地逛,试衣服,试鞋,试一切以前她不买不敢试的东西,然后碰见超级喜欢的,就刷信用卡入手。

    在夜风中提着大兜小兜回家,一边踩着高跟鞋走路,一边快乐地自言自语:“女人的心情,三分天注定,七分靠shopping!”

    只是到信用卡还款日,陆安茜就格外地肉疼,对陈晓晓说:“晓晓,我对你起誓,再买东西,我就剁手!”

    陈晓晓总是一边整理东西,一边无所谓地回答:“买,为什么不买?你的钱不够用就花我的钱。有我在,你怕什么?”

    陆安茜马上觉得很温暖。“陈晓晓,你一定是我前世的姐姐,上辈子失散了,这辈子才相互找着,只是投错了胎,不然为什么我姓陆,你姓陈?”

    陈晓晓对甜蜜的话过敏,做牙酸状,甩出两个字:“肉麻!”

    为打发时间,陆安茜决定为自己充电,报了个西点班,又报了一个插花班,希望以后失业了还可以做个点心师或开个花店。

    学了之后,却发现自己对做点心和伺候花完全没什么天赋。

    廖新月通过视频聊天得知陆安茜的新动向,给她出谋划策:“不如你学我,去学外语吧,回头也出国,回来后身价倍增,这才是充电呢,以后找工作也好找。说不定留学时就嫁给富二代了,再也不用工作。看,我马上就要去英国读书啦!”

    陆安茜这才知道廖新月最近要出国了。但她对出国的提议不以为然,首先她没那么多钱,随便去个小国,学费和生活费不提,光保障金也需要几十万吧!廖新月家打扫一下家底儿拿得出,她家可拿不出。

    再说出国就一定会镀金吗?未必!以前出国归来叫“海龟”,现在叫“海带”。从名词上来说,“海龟”是“海外归来”;“海带”就惨了,“海外归来,然后步入待业大军”。 从实质上来说,“海龟”至少有点肉,很贵;“海带”就是做咸菜的料了,两块钱一大堆,和草差不多。

    对嫁款这件事,安茜也不以为然。也许有一天,廖新月会嫁给一个超级大款,万人瞩目。但是这一天没到来之前,她是可怜的。

    陆安茜身上有着凤凰女一样坚强独立的特点,在她的所得里,无论是重点大学的本科文凭,还是月薪几千块的工作,都是依靠自己个人奋斗得来的。所以,理所应当地,她觉得女人是需要像男人一样在职场里奋斗的。这是一种姿势,也是一种对自我的尊重。以前,她能从那个人均收入一千多元、生活节奏无比缓慢的美丽的小城走出来,来到这个庞大的古香古色的省城,并跻身白领阶层;以后,她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,进入到一个更富有、更美好的阶级。这是她一个人的事,而不是依靠某个与她有爱情关系的男人的事。

    而且她没办法原谅廖新月,她气走陈佳鹏一事让她很生气。

    关了视频,陈晓晓问她:“安茜,你最近对廖新月的态度不对劲,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陈佳鹏生她的气?”

    陆安茜没说话,但是脸上已经写满了答案。

    陈晓晓帮廖新月说话:“廖新月有什么错?即使她是故意的又怎样?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护陈佳鹏的尊严吗?我们是你的朋友,就全部欠他的?说白了,是他自己太脆弱了!这样的他离开了你,你该口念阿弥陀佛,去佛前烧香念经。再说,你自己不也觉得他拿不出手,要把他藏起来吗?听姐一句话,别在这棵树上吊着了,你前头有大片森林。”

    陈晓晓一这样说,陆安茜就拿个抱枕压住头,假意哇哇大哭。“拿不出手又怎样呢?张爱玲也知道胡兰成不好,但是我们都是爱情里的长情患者,爱上了,就不易变了。孤芳自赏,闭目塞听,敝帚自珍,你懂不懂?”

    “我不和你这个文字编辑比成语,反正我觉得你不该怪廖新月。我不喜欢廖新月,但是我得就事论事。作为朋友,她对你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不听,不听!”陆安茜堵住自己耳朵,虽然她承认陈晓晓说的是对的。

    既然自己都想把陈佳鹏藏起来,又能怪谁不尊重他呢?

    在陆安茜年轻不懂事时,真心觉得陈佳鹏的一切都充满了艺术性,潇洒不羁。是何时发现陈佳鹏拿不出手的呢?

    涨了工资却因为倒贴依旧月光的那一天?还是发现这个男人薪水微薄,无力撑起他金光灿灿生活的那一天?还是他第N次用一根手指霸气地指到这个城市最贵楼盘说:“听着,我要在那里为你买一套房子,那将是咱们的家。我要你拥有最好的生活!”她不再天真地、幸福地投去敬仰的眼神,而是想着如何在淘宝上买下吊牌价很高,但实际只是几十块的漂亮衣服,花最少的钱瞒哄他的视线,让他以为他俩的生活很高档?

    爱情让人盲目地在一起,在一起又让人处出感情来,于是便多了委曲求全。

    两人正讨论,陆安茜的短信响了。直觉告诉她,是陈佳鹏发来的,一定是陈佳鹏发来的!

    快速抓起来一看,还真的是陈佳鹏发来的,很短暂:“我在南方,等我可以给你曾经对你许诺的一切,就会回来!”

    陆安茜猛地坐起来,颤着手马上将电话拨过去,对方已经关机。冰冷的“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”响了一遍又一遍。

    陆安茜抱着手机哭了,感动的哭。她对不明所以的陈晓晓大吼:“看吧!我们家陈佳鹏不是吹牛的,他其实蛮有血性的。你看,他一直是惦记着我的!”

    陈晓晓被陆安茜的女鬼样吓得一哆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