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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.066章

作者:何处繁华笙箫默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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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楚宁不知道凤九卿与燕凌戈的谈话,当然, 她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很有仁义的人, 在她看来, 无非是利益均沾罢了, 她自己吃饱了肚子,总不能让别人流血又流泪。

    虽然如今小有权利,但楚宁始终没把自己放在上位者孤高的位置,本应该是一场严肃的战术培训会议, 后来却变成了一场大群聊, 几十个人与楚宁团团坐在一起,围着火堆烤着馒头畅所欲言,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 各种各样的想法层出不穷,听着有理的大家鼓掌赞赏, 没理的大家一起嘘笑, 于有形无形中, 拉进了楚宁与这些基层军官的距离。

    并且, 在这天之后,这样的大聊天很快就在卫民军里流行起来,被将士们亲切的称作‘谈心会’。在谈心会上,不以职位论高低,不以功绩论成败, 不以言语论罪过, 大家言之想言, 畅所欲言。

    结束这场聊天会时天色已经全黑,楚宁赶到白家驻营区时,被白夙的侍女挡在了外面。

    “今日行程匆忙劳累,大当家早已歇下!”

    尽管白青墨说得非常诚挚,仿佛真是这么回事,但楚宁还是看清了白夙那辆马车里面透露出来的灯光——睡着了还把灯点那么亮?骗鬼都不信!

    没能见到白夙,楚宁只得跑回自己的营区,好在她有一间独立的营棚,虽没白夙的那般奢华,倒也备得齐全。

    拥被睡到半夜,楚宁突然警醒,偷偷握住藏在右手旁边的小手/弩,才借着帐中微光眯眼看去。

    却是凤九卿,正将抱着一个陶罐放到帐中的空地上。

    “倒是警醒得很,我这才刚进掀帐进来,你就已经醒来。”放下坛子,凤九卿又解下配佩剑丢在一旁,从帐子的角落拖出来了两个小马扎摆好,笑道:“我从师妹那里偷了一坛好酒,你可要尝尝?”

    楚宁自然不会告诉凤九卿,自她在这个世界醒来,就没有过真正的深度睡眠,如果一定要说有,与白夙共眠的那一夜,当可作数。

    听到凤九卿说的好酒,楚宁就想到白夙的葡萄美酒和夜光杯,起身拍开陶罐上的泥封一闻,果然正是葡萄酒。

    楚宁顺手从帐边拉过来一张折叠小木桌,这是匠作司近两天方才赶工做出来的样品,正巧遇上这次押粮行动,便被楚宁让人带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高约两尺,宽约一尺半,厚两分,后两还有两个可活动的架子……这是卫民军做出来的新盾牌?”

    楚宁才将小木桌打开,都还没放稳,就被凤九卿一把扯了过去,看了几眼,这才啧啧说道:“原来是个小桌子啊,没想到折起来,竟然像个盾牌,一点都不占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就你们这些战争狂人,才会把桌子看成盾牌。”楚宁把小桌子拿回来,随后把陶罐放到桌上,伸手推了推,见极其稳当,笑问道:“这样的小桌,卿姑娘可觉得实用否?”

    “实用倒是实用。”凤九卿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个夜光杯罢好,边说道:“若是凌戈见到此处,定是要让你再蒙层铁面……”

    楚宁边向两个杯里添酒,边笑着接口道:“那样她既可用来当桌案,也可用来做盾牌,一物多用,两全其美,是罢?”

    看着楚宁笑得很是自然的模样,凤九卿不禁问道:“你不介意她今天的态度?”

    “为何要介意?”楚宁端起酒杯,看向凤九卿,说道:“我曾听人说,有才华的人素来会比较傲气,而凌戈确有才华,傲气一些也是理所当然。再说了,今日若不是她与我来说,我定然不会明白这番道理,下次也会如此行事,直至误人性命方才知错,岂不悔之晚矣?”

    听得楚宁如此说来,凤九卿遂明白,楚宁当真是不介意燕凌戈的冒犯,心服道:“宁姑娘的心胸,当真宽广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!卿姑娘谬赞了,若真是论心胸,我不及白当家半分。”楚宁道:“我只是深知世人千千万,各有所长,各有所短罢了。凌戈长于军略战术,我听她意见便好,何必为了区区小事而置气,何必为此而浪费心神?”

    楚宁巴不得别打仗,若是个太平盛世,她连这个校尉都不想当,直接去找白当家求包养,从此两人联手捞金,过着幸福又**的好日子。

    “宁姑娘过谦了。”凤九卿说着,朝楚宁举杯示意,紧接着便将一整杯酒饮了个干净,满足道:“师妹藏的这葡萄酒就是好,入口温润,回味甘甜,如同琼浆一般。”

    其实,这酒对于楚宁而言,不过也就堪堪可入口的程度罢了,但对于这个世界的酒类而言,的确算得上是出类拔粹了。

    楚宁陪饮一杯,随后直奔主题:“想来,卿姑娘此番乘夜而来,却不仅只是为了与我共饮这坛酒吧?”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凤九卿放下酒杯,说道:“即使宁姑娘直接说了出来,那我也就直接问了,宁姑娘的心里,究竟是个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楚宁闻言,捏着空杯的手顿了顿,随后沿着杯口转了两圈,慢声道:“卿姑娘这话的意思,我可有些吃不透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组编若大的卫民军,强势清空黄县的一众官吏豪族,现在又从王逸手中,把大部份的权利都拿过来,难道就是想在这个偏远小县,做这么个小军官?”

    “不然呢?”楚宁顿住,看着凤九卿的眉心,平静问道:“卿姑娘这话,是替你自己问的,还是替白当家问的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替我自己问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!既然卿姑娘问,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。”楚宁放下酒杯,危襟正坐,说道:“坦白讲,我也没想到能有今天。”

    闻言,凤九卿不禁诧异:“何解?难道这每一步路,不都是你精心设计谋划的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楚宁苦笑:“那时紫竹寨里很穷,穷得全寨人饭都吃不饱,哪有心思谋划这些?若不是孙兴何伍趁巧猎了头山猪回来,我又怎么会与霍叔下山卖牙刷,又怎么会认识白当家?又怎么会跟县尊大人搭上线?”

    “宁姑娘的意思,这一切都只是巧合?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全是巧合。”楚宁想了想,说道:“在山上练兵,是我刻意做的,那时候青龙寨总是找麻烦,我又不想死,只得使些手段保命。”

    凤九卿看着楚宁默然不语,不知想到了什么,终是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以后呢?你还是想这么继续巧合下去吗?”

    楚宁反问:“不然呢?我该怎么做?”

    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当今天下即将大乱,宁姑娘有尚余力,何不站出来力挽狂澜,为这天下困苦百姓们做点事?”

    凤九卿此言说得大意凛然,甚至动情,楚宁闻言,却冷然拂袖道:“这天下百姓认识我楚宁?为我做过何事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怎可以这样想……”

    一直以为,凤九卿都觉得楚宁是个心怀仁义的人,哪怕白夙曾说过‘仁义皆权谋’,但她也总觉得,楚宁的所作为,肯定是因为仁义,而非权谋。

    “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?”楚宁冷静说道:“这个世界上,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。若我如你所说,仅仅因为天要将乱,仅仅因为百姓困苦,就要抢着出头去行你那‘力挽狂澜’之事,怎知我楚宁最后不会死在这‘狂澜’之下?又岂知这些被‘兼济’之人不会落井下石?”

    凤九卿听罢楚宁和番言论,不禁愕然:“孟子曰:人无有不善,善者,知礼仪、懂廉耻、晓恩义,你救他们于水火,他们又会置恩义于不顾,向你落井下石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会?”楚宁反问道:“贵派师祖叶轻眉不就是如此吗?医遍世间千百病,却医不了人心,最后落得个拔剑自刎的下场,甚至连死后都不得清静,徒子徒孙差点被人残杀干净……难道你认为,那些对你们葬剑谷痛下杀手的人当中,就没有受过叶师祖恩惠的人吗?”

    当年的叶轻眉,以弃医从商,积财百千万,比如今白夙更胜几筹,楚宁不用算也知道,那么大笔财富周转腾挪之间养活了多少人,可即便如此,在叶轻眉死后,受过她恩惠的那些人,又有几个记得她的功绩?又有几人对她心怀怜悯?反倒是她的对手云白衣,为她写书立传,让她不至于被世人遗忘。

    凤九卿说,人无有不善。

    楚宁认为,人性本恶,以葬剑谷师祖叶轻眉为论据,将凤九卿说得瞠目结舌,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眼看这个正气凛然,真正心怀仁义,坚持人心向善的女子被自己打击得不轻,楚宁又觉得有些不忍。

    “卿姑娘,我这番话并没有否定贵派叶师祖的意思,也许人心是向善,但这与我楚宁无关,我不相信恩惠,我只相信利益。”楚宁有点想安慰凤九卿,可说到此处,却想起了白夙,想到她与白夙在雪夜的那次长谈,不自觉的停顿了片刻,随后才继续道:“人,都是善于遗忘的,特别是受人恩惠得人好处占人便宜的事情,一但过了那个特定的时间点,他就会将你忘记你。可很多施恩者却会将这些事铭记很久,因为,从他‘给出’的时候开始,他就会认为是受惠者亏欠自己。一旦受惠者有任何损害到施恩者时,施恩者就会觉得自己被伤害,被背叛,可事实上,他只是被人遗忘。”

    担心凤九卿可能短时间内无法理解这个说法,楚宁接着举例道:“就比如皇帝,太/祖皇帝当年入主长安登基称帝,他便认为自己是那个施恩者,他觉得是自己结束了战乱,是自己拯救了全天下,天下百姓都受到了他的恩惠,所以,他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,理应享受这世间最高的权利和最美好的一切。一但有人妄图染指这份权利,那就是背叛,就是谋反!”

    “权利与金钱,犹过鸠毒,沾染即无解。”楚宁叹息道:“不得者,朝思暮想,得者欲罢不能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你不想帮助天下更多的百姓脱离苦海,是因为你觉得,即使你救了他们,他们最终也会忘记你,站在你的对立面,是吧?”凤九卿听到此,反问道:“那你所说的这个利益,就会被人一直记着吗?”

    “会!因为我会让他们一直记着!”楚宁道:“就比如卫民军的这些人,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发薪饷?而不是发粮食?就是为了让他们每次领薪饷的时候都记得我,每次用出这份薪饷的时候,也都想起我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你所说的利益?难道就这样,就能让他们一直忠于你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只要我能一直给他们带来利益,只要他们的利益紧紧与我捆绑在一起,他们就不会轻易站到我的对立面对,他们在做出选择的时候,心里会反复不断的衡量自己的得失。”

    “可宁姑娘,你可知,那些被你视作利益捆绑的人,今天与我说了什么吗?”听见楚宁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、恩义和忠诚都算进了利益,凤九卿心底漫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:“他们认定了你,只听你的话,愿意与你共赴一切危难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又能如何呢?于我而言,这大概只能说明,现在诱惑他们的价码还不够高罢了,等到某一天,当另外一个人,能够带给他们更多利益时,他们就会忘记今天说过的话。”楚宁道:“剑锋之冷,可斩顽石,唇舌之软,可毁誓言。卿姑娘若是不信,可以去问问白当家是何般看法,亦可再等一些时间,看看在面对更多诱惑时,这些愿与我共赴一切危难的人,是否还坚定的站在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在楚宁看来,白夙虽然是个生而不凡、志在匡扶天下的愤青,平时里冷冷清清话不多,可做起事情来的手段却比凤九卿要成熟多了。

    凤九卿还有点梦想似的天真,可白夙却已经开始翻云覆雨——楚宁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,绝对少不了白夙在幕后的谋划和推动。

    虽然说,凤九卿还有些天真,但不得不承认,从某方面来说,她的这些天真才是一种真正的仁,真正的义,真正的善——如今的楚宁已经失去了这种天真,可正因为失去,她才格外欣赏凤九卿,也格外的敬重凤九卿。

    世界需要凤九卿这样的人存在,如若不然,万古如永夜。

    一罐酒没喝完天已微明,送走凤九卿后,楚宁独坐许久,最终抱起酒坛大口大口喝着,喝完后将酒罐毁尸灭迹,跑到白夙的营区借地洗漱,最终还是如愿以偿的再次爬上白夙的马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