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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1章 失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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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984年的全面改革和比较激进的政策开放,使我国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成就,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。

    这一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226.61亿元,比1983年的国内生产总值183.13亿元高出了足足43亿元,实现了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高速增长。

    而且增长部分,主要还是由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联合完成的。

    这不但是堪称奇迹的成绩单,同时也说明了,我国已经开始突破传统农业国的经济天花板,开始向现代化国家的经济结构转变和靠拢。

    具体效果其实只要从京城的物资供应上和市场供给中,就能最直观的感受到。

    比如在吃上。

    这一年大棚菜获得了推广,产量明显提高。

    大量的反季节蔬菜供应市场,让京城居民在冬季也可以吃上新鲜黄瓜、西红柿和豆类蔬菜了。

    像前几年一直供不应求的肉肠、熟食、豆制品和酒类,今年也因货源充裕出现了局部滞销的情况。

    茶叶的供求关系则彻底发生了变化,由供不应求一举转为了供过于求。

    于是本年度,许多单位的年终福利都加入了发茶叶这一项。

    从此,个人喝公家的“福利茶”,将会逐渐成为大家见怪不怪、习以为常的一个社会现象。

    另外在穿上,继去年红裙子、风衣的热卖。

    冬季的军大衣和京城本土品牌“伊利兰”羽绒服也引发了现象级风潮。

    市场上还新出现了极具前卫的设计旅游鞋,和时尚化的运动服。

    这毫无疑问,都是青少年们难以抵抗的时髦商品。

    至于在用上,工业购物券已经成为了继布票之后第二个被叫停的购物票券。

    传统的三转一响,几乎在京城的所有家庭,基本普及。

    而市场上的新变化是,香皂、洗发水,洗发膏、嫩肤霜的种类越来越多。

    家具的流行款式则变成了组合柜,不再讲究多少条腿儿,开始向“成龙配套”的目标攀升。调和漆也因此彻底过时,木匠上漆开始追求自然,突出原木风格。

    此时百货商店里专门为春节赶着上柜的高中档商品,指的是售价34.60一公斤的马海毛毛线,64元一克的黄金首饰,118元的小型收录机,491元的四喇叭双卡收录机,335元的白兰牌双缸洗衣机,960元的200立升的单开门雪花牌冰箱,以及590元的山地自行车。

    总之,除了住房和彩电仍旧是狼多肉少,人们拼命争抢的稀缺资源以外。

    在普通商品流通领域,物资供给的充裕繁荣已经开始初步显现。

    于是没人再补袜子了,也很少有人再乐意自己动手给孩子做衣裳。

    锔碗儿的行当已经彻底消失,补锅、焊壶、修钢笔的买卖也惨淡了许多……

    这就是说,京城居民的生活方式正按照国家期望的那样,从温饱型向小康型转化,从自给型向商品型转化,从单一型向多样型转化,从耐久型向更新型转化。

    但纵有千般好,新情况也总会带来新问题。

    马克思曾经说过,从产品经济到市场经济,这不是一般的跨越,这是惊险的一跳,弄不好,会掉到万丈深渊里。

    那么毫无疑问,经济突飞猛进、经济结构变化的同时,也会出现一些国家不愿意看到,且难以避免的负面效果。

    比如说,本身农产品的价格弹性就非常低,“剪刀差”的进一步扩大和粮食丰产供大于求,直接导致了农民的收入骤降。

    另外“五站一所”的经费都要靠农民,结果农民刚刚红火了一阵的日子戛然而止,他们难以避免的成为了这一时期最受伤害的群体。

    其次,改革的关键在于放开市场,放开价格。

    可在没有大量商品的情况下,一旦放开价格,那么相对大量的货币就会追逐少量的商品,马上造成通货膨胀。

    尽管国家高层已经进行了充分的调研,估计了后果,采用了一些措施来防范来调控。

    但近几年来持续发生的通货膨胀积累在一起,已经到了不容小觑的地步。

    实际上,1984 年100 元货币购买力只相当于1952 年的59.8 元了。

    更何况,由“先富起来一批人”的示范效应,引发的“全民经商热”。

    由去年国家允许权力涉足商业,所引起的“公司热”。

    还有银行制度完成“拨转贷”改制,让许多国有企业经营者一时还无法转变观念,形成正确认知。

    甚至各地企业在没有成为完全的市场主体之前,没有责任感,有令不行,有禁不止……

    这些埋下隐患统统还远未能到完全展现出其危害性的地步。

    于是也就注定了1985年会是个各种利益相互冲撞,民众的心理失衡,价值观充满迷茫的一年。

    当然,有些事情的初步端倪仍旧可以从具体的生活情境中反应出来。

    比如说离龙口村最近的那个村子。

    村书记就把几乎朴实憨厚的老农民,找了来。

    坐在炕沿上,反复给他们讲政策。

    述说着一笔又一笔的他们去年欠下,早就该补缴的各项费用。

    只可惜穷就是穷,这些人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,一句话也不说,只有无奈甚至麻木的表情。

    村支书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表态,想了想,干脆一咬牙。

    “我听说‘龙口村’再城里又办建筑队了。你们年前要再交不上钱,我就只能豁出老脸去求求人家了。可无论怎么样,你们也得把‘提准’给我凑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重文门菜市场”卖鲜肉的柜台前,群情激愤。

    其原因是柜台破天荒的实行了臀尖的涨价,每斤居然要比普通猪肉高出两毛钱。

    顾客们自然不干啊,就都吵吵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怎么乱涨价啊,谁给你们的权力?”

    “告物价局去,得好好罚罚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也太没职业道德了,为人民服务的思想都扔哪儿去了,为了奖金连良心都不讲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售货员可是天天舌战群儒的主儿,又哪会怕这样的阵势?

    “别吵吵!别吵吵!我说,别乱扣帽子啊。什么乱涨价啊?猪肉已经不再是统购统销的产品了,价格早就随行就市了,有本事你们就告,你们看物价局管不管。”

    “别不知道好歹啊,你们大可以随便去转转,看看除了我们这儿,还哪儿有鲜臀尖。老实告诉你们,别的地儿价是一样。可真正的好肉,不是开后门就是卖大份儿,给各个单位了。哪儿轮得着你们呀?也就是我们还特意留下来这么十几斤。这难道不叫为人民服务啊?”

    “现在都不爱要带白的五花了,谁都爱吃瘦的。可这些好肉卖给谁,不卖给谁啊。你们能玩前挤,乱加塞。那后头的大爷大妈又怎么办啊?咱还是价高者得吧。你们愿意买就买,不买也没关系,反正我们卖得出去。”

    得,这也是一番义正言辞的道理。

    而且正说着呢,后面已经有人不耐烦的叫上了。

    “不买就起开啊,别占着茅房不拉屎。时间都让你们给耽搁了,你们替别人想想!”

    “呼啦”,众人的意志开始瓦解,有人妥协了,愿意出高价买臀尖了……

    “京城第十五中”,初中教研组办公室里。

    身为班主任的常显璋像当初教育洪衍武一样,苦口婆心的教育学生。

    “李晓红,知道你这回考试的成绩吗?”

    “挺好的。”这丫头装傻。

    “你就没想过还能考得更好吗?”

    李晓红却摆出看破红尘的态度。

    “好能好到哪儿去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当回事?”常显璋痛惜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前几次测验你都是前十名,这次你怎么快到二十名了,成绩为什么下降?”

    “嗨,学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呗。时也,运也,命也!”

    “什么?什么?”

    常显璋简直不敢相信。

    跟着就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。

    “要说聪明你是真聪明,可就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,咱们可是市重点呀。你能考上多不容易啊?今年你就要参加中考了,不想考上本校高中啦?看来我得找你家长谈一次了……”

    却没想到李晓红根本不怵。

    “常老师,我劝您别费那劲了。就我妈说的,现在考大学没用,还不如早点毕业,去宾馆当服务员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爸也说,知识份子其实没什么意思,一个大学教授也挣不了一百块钱。”

    “老师,您工资能有多少?您自己觉得当这个老师有劲吗?”

    常显璋彻底震惊了,他嘴唇颤抖,老半天才靠着咬牙切齿,强自镇定了下来。

    但这时,反倒换了一种偏向柔和的态度。

    “晓红,你不要这么玩世不恭,社会上的话其实往往是错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搬把椅子坐下来。为了你以后不后悔。老师想好好跟你谈谈,咱们今天绝不讲什么‘书中自有黄金屋’、‘尊重知识,尊重人才’的大道理,就聊聊什么样的生活,才能让你感到真正快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你喜欢那部法国电影《悲惨世界》吧?那你肯定记得那里面有一句旁白。米里哀主教喜欢花,他常说‘美’像有用的东西一样,也许更有用……”

    “北极熊”厂区办公楼。

    一溜儿三辆,两白一黑的进口“皇冠”排着队开到了楼门前停下。

    从楼里刚出来的人看到这一幕,简直都像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的小妖似的突然怔住了。

    而一路见到这些车,尾随来的工人,在办公楼通往厂门口的这条路上嘈杂得像开了锅。

    人们群情激昂,大呼小叫着,有的人还挥着手招呼别人过来瞧热闹。

    毫无疑问,这三辆服务公司买的豪华进口汽车震动了全厂。

    等到工人们聚拢过来,无人不像孩子一样摸摸汽车上面的车标,尾灯和车门。

    这样的惊羡,自然会引发议论。

    “瞧瞧,人家服务公司,真牛,‘皇冠’都开上了,正经局级干部的待遇……”

    “拉倒吧,部长才开红旗,离这玩意还差得远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去,不会吧。这都超部级了,这……这像话吗?那厂里能答应?”

    “哎哟,人家‘第一服务公司’自己挣的钱,自己买几辆汽车又有什么?厂里管不了人家。再说,你没看见三辆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对对,我听说是水清和魏大姐一辆,剩下一辆是赠送厂里的。”

    “哎呦,那不用说,肯定是杨厂长的。郭书记没戏……”

    这最后一句的忘乎所以,立刻引发了群嘲一样的笑声。

    但没有人知道,三楼隔着玻璃,郭书记听得真真儿的,而且已经把一个茶杯给摔碎了!

    跟着,他马上愤怒的拨打了电话。

    对面一通,他就怒不可遏的骂上了。

    “他奶奶的,董乾达,别人都跑到我的窗下耀武扬威来了。我问你,三个月之后,你们给我挣出一辆皇冠来,做得到做不到?”

    电话里的声音诚惶诚恐。

    “郭书记,这……这是不是太急了……您不知道,今年冒出来好多卖糖葫芦的小贩,我们只能降价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屁!你要跟我讲客观,你趁早滚蛋让贤。”

    电话里开始求饶了。

    “别啊,郭书记。我……我也没说不行啊。不过……您得帮帮忙,给点政策才行啊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政策,说!”

    “就是咱们厂里的糖和水果什么的,要是有‘用不了’的平价指标,您看,能不能批点给我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