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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1章 红拂女弃徒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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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脱困到进入道观,我已经给唐桑打了超过五十次电话,但都是手机信号超差,拨出号码去,一点回音都没有。

    我和对方都沉默下来,唐桑的电话也适时地打进来。

    “再有五分钟下顺河高架桥,顺利的话,十分钟到达趵突泉公园白龙湾。”她急促地报告位置。

    “到剪子巷长春观来,我已脱困,就在这里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唐桑毫无废话,更不多问。

    “当心,当心。”我连说了两次。

    在我的潜意识中,第一个“当心”是要唐桑小心魏王会的敌人,第二个“当心”却是要她小心面前这女扮男装的怪人。

    唐桑果然聪明,连答了两个“明白”,然后挂断电话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是敌人,我是来帮你的,不用提醒那些小朋友们当心我出手暗算。”

    对方也很机警,马上识破了我和唐桑间的暗语。

    我摇头:“你误会了,以唐桑的行事特点,如果我不叮嘱她几句,她就会把这里搅得人仰马翻。我想,你蛰居在此,一定不希望闹得满城风雨吧?”

    我的话里有一点点“威胁”的意思,她应该能听出来。

    “女扮男装”或者“男扮女装”都是遮掩身份的终极大法,一旦付诸实施,都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巨大的便利。但是,一旦这层伪装被人揭破,那之前创造的一切荣耀就都被弃之如敝履了。

    如果我把她的行径向全世界公布出来,她也许就距离身败名裂不远了。

    “说得越多,错得越多,不是吗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好吧,我闭嘴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从窗中望出去,外面庭院广阔,十几棵绿树如华盖一般伸展着,把天空铺洒下来的白色月光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形。

    既然连明月都是幻术,那么这些树叶定然是幻化出来的,毕竟这里是济南城的腹地,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庭院与巨树。

    “你在担心什么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幻象太深,我担心迷失其中。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在《崂山道士》一文中,学道者沉迷于幻术而不能自拔,最终成了“穿墙术”的牺牲品。要知道,既然被称之为“幻术”,身外一切就全都是用精神的力量幻化出来的,没有一丝一毫是真实的。如果相信眼前一切是实,那就完全输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”她又问。

    “我刚刚发现,阁下比魏王会花娘子更可怕。她以‘老树开花局’困住我,只不过是一步一幻境,至少旁边有白龙湾、草地、树林、冬青花丛可供利用,由‘一’幻化出‘十’,其可信度为十分之一。现在,我左顾右盼,阁下创造的这座所谓的‘长春观’,却连‘一’都没有,属于无中生有的空中楼阁。我怀疑,我们此刻并非坐在观中,而是——”

    我凝神谛听,明明空无一人的庭院中,却隐约传来了自动喷灌器全力喷水时的嘶嘶声。

    这种声音并不陌生,在铜元局后街十八号院内,我曾经听过。只有在二十步距离内,才会听得如此清晰。换句话说,此刻我虽然看不见喷灌器,但近处一定有十几个喷灌器在同时工作。

    假设一个喷灌器的工作半径为十米,那么十个喷灌器能够覆盖的面积至少是二百五十到三百米见方。在城内,只有公园里才有这么大的需要集中灌溉之处,更直接一点说,只有趵突泉里才可能出现十个以上喷灌器同时工作的状况。

    幻术能够制造眼睛看到的东西,却无法完全模拟声音,也无法消灭一切存在的杂音。

    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奇术,只要足够细心,就能发现其虚假的“死穴”。

    “我们还在趵突泉公园里。”我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悲哀的答案。

    一切都是假的,连对方的道士身份都是假的。

    幸而我没有相信对方的任何一句话,不管是对我有利的还是有害的。否则,我就等于是穿上了皇帝的新衣,活在一个并不存在的透明世界里,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。

    “听我解释,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激动或者愤怒,毕竟她曾经将我从“老树开花局”里解救出来,吓退花娘子,也保住了那些藏在盛品华保险柜里的秘密资料。

    “结束吧,今晚就到这里。”我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一切都是假的,但我的邀约却是真的。海上仙山才是最安全的避祸之地,如果你执迷不悟,三日内大灾难降临,你就真的不能回头了。”她也站起来。

    我轻轻拂袖:“阁下如果没有恶意,我们就此别过吧。”

    话已经说得很清楚,我无意纠缠,也没有兴趣追究,只不过是想让对方收起幻象,别再多事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认为一切都是假的,那么,这个呢,也是假的?”她缓缓地举起双臂,屋顶上忽然飘下一阵桃花雨来,大片大片的桃花花瓣扑簌簌落下,将灰色的地面盖住。

    满地、满天都是桃花,连我望向她的视线都被花瓣遮住,只能听见她的声音:“一切都是假的,至少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吧?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相信,还能相信什么呢?”

    外面,深院、大树、月光、暗影都看不见了,只剩一个桃色花瓣的世界。

    向脚下看,桃花堆积,已经将我的膝盖以下埋住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,如果你肯来,三千座仙道、八百里仙山、财富、美人、永生都是你的,你来还是不来?你要还是不要?”当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时,花瓣雨左右一分,一个**的身体正在花雨中翩然起舞,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诱惑。

    桃花美色令人心醉,但我此刻只剩心痛。

    我从曲水亭街老宅一步步走出来,有时候被逼迫,有时候被引诱,有时候被误解,有时候被构陷。我站在奇术的舞台上,由稚嫩的无知小子成长为刚强坚韧的男人,其中心路有多坎坷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

    世人对我误会太深,以为我爱唐晚只是浅薄好色,以为我跟其余女孩子同行亦是登徒子本色。其实,我不好色,只不过情势使然,当那些女孩子肩负着各种使命“你方唱罢我登场”之时,大家彼此扶持,共同顶风冒雪前行。

    “世人笑我太疯癫,我笑世人看不穿。不见五陵豪杰墓,无花无酒锄作田。”或许只有一代狂侠唐伯虎的这首诗能够代表我此刻的心情,世人自以为看清我,所以看轻我,使用各种对付凡夫俗子的手段来侮辱我,才会有今晚这些古怪的遭遇。

    “好了,表演时间结束了。”我并不回避那花雨中的裸体,但却将世人都爱的香花美人视为蛇蝎,厌恶之情,溢于言表。

    “你不喜欢?”对方的声音还在响着。

    “阁下请自重。”我冷笑着后撤。

    “啪啪、啪啪”,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近。

    掌声响起,幻象瞬间消失。

    我果然还在趵突泉中,只不过所站之处由白龙湾北转移到了白龙湾东的树林里。

    天空当然没有明月,那纸做的月亮原来是正南面建行大厦楼顶的探照灯。

    鼓掌的人是唐桑,满身倦意,但却满脸笑容。

    在她身后,那一脸木讷的年轻人左腋下夹着保险柜,右手上却拎着一把黑沉沉的短枪。

    在我的左前方,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站在树丛的阴影里,我只能看清她瘦削的轮廓,却无法分辨其五官相貌。

    “兴师动众一场,只得出这样的答案,岂不好笑?我笑你枉费了心机,以为能够凭借种种幻象手段折服夏先生,却处处碰壁,没有一步得手。你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的,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跟随夏先生一路前行,不是无知,而是出于对他的信任。做大事者,从来不会耽于美色,成大事者,从来不会巧言令色。如果你够聪明,今夜之后,就应该号令魏王会帮众,退出济南,远离战场,不要卖弄自己的低智商了,哈哈哈哈……”唐桑说到最后,忍不住大笑。

    树影中的女子沉默不语,但我看得出,她并不甘心认输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我向唐桑说。

    “好,走。”唐桑点头答应。

    那女子突然张开双臂,做出阻拦我们离去的样子:“且慢,三日之内,必有大祸临头。唐桑,你出身唐门,根本不懂得应对之道。我发誓,他只有跟我走,才有可能避开灾祸。现在,不管你怎样想,我只提出一条,让他跟我走,七十二小时后再回来,一定保证他毫发无伤——你不信我,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是不相信她的话,只是不相信她。

    “再见。”我只回应她两个字,然后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我们翻过南面栅栏,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。

    “夏先生,先带着保险柜回医院?”唐桑问。

    我摇头:“不,去盛唐巷。”

    失陷于“老树开花局”之前,我正在追踪盛品华的路上。现在,无论如何我都要到那边去看一眼,以确定他发现保险柜失窃后的情形如何。

    “那样……让唐祥去,如果没有异样,我们就直接返回医院,怎么样?”唐桑问。

    我看出她眼中的担心,于是便点头同意。

    那木讷的年轻人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,打开门,将保险柜放进去。

    “唐祥,开着手机,悄悄接近,不要暴露身份。尽量不要开枪,但若是生命受到威胁,杀无赦。”唐桑简明扼要地吩咐。

    年轻人面无表情,等唐桑说完,便沿着行道树的阴影向西去了。

    我和唐桑上车,直到目送唐祥消失在饮虎池街的拐角,她才发动车子向西。

    “我们到华夏银行西面去,魏王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,尤其是花娘子,那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。”唐桑说。

    我倦了,远眺着经七路两侧高楼顶上的霓虹灯,只是点了点头,不愿多说一个字。

    车子向前行驶了五百米,过了一个路口右转,停在一条寂静的小巷里。

    我们的左侧是一个学校,右侧是一大片拆迁后的废墟。停在这里,即使接敌开战,也不会引发居民的恐慌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来点压缩饼干?”唐桑打开了驾驶台右侧的抽屉,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。

    我们拆开袋子,每个人左手拿着压缩饼干,右手握着矿泉水瓶,默默地吃东西,不再交谈。

    “有件事……非常非常糟糕,我刚刚一直不能确定,但细细想来,我的担心只怕要成为现实了。”唐桑忽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,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问。

    唐桑的双手都在颤抖,足以说明,她发现的是一个关系重大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那女子不是魏树花。”唐桑回答。

    我一怔:“怎么可能?难道你不认识魏树花?”

    唐桑点头:“我当然认识,但当时她站在暗影里,我到达白龙湾前,从电话里听你提及‘花娘子’,就想当然地以为那就是魏树花。你也知道,江湖上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,隔多少年才见一次,很难确切地记住对方的相貌。我以为她是,她实际不是。其实我还有一个能够求证真伪的渠道,就是赶回去再看一眼。”

    我立刻摇头:“不,唐桑,我们都累了。真相重要,命更重要,不能轻易涉险了。”

    在公园里,我听到了花娘子与另一个女子的对话,然后我被那女子救了。当唐桑出现时,将对方认作是魏王会的人,这也给我造成了误导,以为那段对话是花娘子自导自演出来的。

    现在看,花娘子是花娘子,那女子是那女子。

    “不回去看,怎么知道那久负盛名的公园里到底藏着什么凶险?”唐桑固执己见,把吃到一半的压缩饼干扔到车外去,随即发动了车子。

    回去容易,看看也容易,但我刚刚脱险,从精神到身体都有大病初愈后的无力感,勉强支撑下去的话,只怕得不偿失。

    要知道,花娘子和那女子都擅长于幻术,当一个人精神不佳时,更容易被幻术所迷。走夜路的人遭遇鬼打墙、兔子点灯之类诡异事件,也是因为身体疲累、精力不济所致。

    “夏先生,你下车吧,我自己回去。”唐桑说。

    我刚想劝她打消念头,那木讷的年轻人唐祥的声音就从唐桑的手机里传出来:“谁在那里?谁在……那里?出来受死……吧,出来……受死吧!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极度恐慌,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,干涩发颤,断断续续。

    唐桑一把拿起手机,放在耳朵边上。

    我凑近去,屏住呼吸,听唐祥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嗷啊哦……”我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吼叫声,跟唐祥的惊呼声、**声迅速连成一片。

    “救命,二小姐救命啊……救命……”唐祥连声叫喊,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“喀嚓、喀嚓”的大力咀嚼声截断。

    “唐祥死了。”我和唐桑对视了一眼,达成了这样的共识。

    “盛品华是生食者,凶手很可能是他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看后面保险柜里的资料,就应该能了解盛品华的真实身份了。”唐桑提议。

    我向后探身,掀开保险柜的前门,里面是一叠薄薄的蓝色文件夹,共有十二个。我把文件夹全都拿出来,一个一个翻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