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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鬼在哭,龙在笑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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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开门见山吧,你是夏家的人,一定知道一些家族的事,更想知道一些家族的不传辛秘。巧极了,作为一个专业的资料收集者,我手中有你想要的一切,并且很愿意给你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再次鞠躬:“谢谢哥舒前辈。”

    她摇头:“不要谢,这次我们帮你,下次你可以帮我们,礼尚往来,谁都不会吃亏。”

    我望着她,以为她会把笔记簿之类的东西给我,因为秘密自然是记在笔记簿上才对。

    “我的记忆都在脑子里——”她轻抚着自己的头发,“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准确而又深刻地帮我捋顺并剖析这些资料,去芜存菁,找到最有价值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既然她说开门见山,我乐于从命,马上问:“前辈,我们读到您记在笔记簿中的一段文字,是跟济南2013年大洪水事件有关的,其中更提到了一件传说中的神器‘神相水镜’。关于这件事,请回忆一下,是否还需要更多补充?”

    她撩开遮住眼睛的乱发,清洌洌的眼神向我瞟过来。

    我可以感受到,她的眼神如手术刀一般锋锐,在我身上肆意地解剖着。

    殡仪馆是个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,她的白发非常怪异,如果被人看到,很快就一传十、十传百,变成了众人皆知的八卦。所以,她隐居在小树林中倒是上策,至少不会被俗人搅扰。

    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她问。

    我毫不迟疑地回答:“以前辈的见识,见到银光,肯定会靠近去研究,而不可能轻易撤离,放过这个揭示秘密的机会。当时,我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另外一些诡异事件,才阻止了您上前。是不是?”

    关于那次超级大洪水,济南各地发生了很多异常事件,但后来都不了了之,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比如,我听过最多的,就是杆石桥、护城河、大明湖、小清河这些地方都出现了巨大的“水兽”,跳跃戏波,左冲右突,在暴雨中反复出没。

    哥舒水袖沉默了,到最后双眼微阖,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。

    我望着她,脑中灵光一闪,脱口而出:“前辈,记录这件事的并非您本人!”

    这个念头是突如其来出现的,我是这样想的,哥舒水袖满头白发,极少外出见人,更不可能参加营救行动。她是女人,所有暴雨之后的搜索与营救都是男士参加,殡仪馆的领导怎么会派她前往地下超市?唯一的解释——有人参加了那次营救行动,把当时的情况讲给她听,然后她再记录于笔记簿上。

    她既不否定,也不肯定,而是低声回答:“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,直到情杀案发生,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,那女孩子从银光中获得了惊人的启示。”

    “银光告诉她情人背叛的消息?银光具有某种预见能力,而且能与人类的脑电波沟通?是吗?除此之外,还有哪一种可能?”我问。

    普通情况下,男女其中一方有了外遇,会小心隐瞒,不露马脚,最终做到“外面彩旗飘飘,家中红旗不倒”,享受齐人之福。那捉奸杀人的女孩子被蒙蔽了很久,足以证明她的男朋友是个很谨慎的人。再者,在这个和平盛世之中,很少有女孩子能够放胆杀人,那是一件极需要勇气的大事。

    “对,我想过,只有这种可能。”她回答。

    “你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。”我失望地感叹,“或者说,告诉你这件事的人,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如果那银光即“神相水镜”,则哥舒水袖一旦攫取它,就会成为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,抑或是她将“神相水镜”据为己有,再也不拿出来示人。

    “我敢说,那是一件不祥之器。”她也叹气。

    “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。即使那是‘不祥之器’,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,争抢掠夺的队伍如过江之鲫一般。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“你很聪明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立刻明白,刚刚猜她不是那件怪事的亲历者已经猜对了。

    “笔记簿上记录的事只是直白描述,不掺杂任何想象和推论,务求呈现每一件怪事的原始状态。济南是个历史悠久的中原大城,繁盛于隋唐,沉沦于两宋,元、明、清三代则是充满了江湖乱流。到了民国、抗日、内战时期,更是‘城头变幻大王旗’的不治乱世。既是乱世,肯定极多怪力乱神之事,我哥舒一族来自关外,列祖列宗所坚持的,就是持如椽之笔记录历史,像古人倾毕生之力去著《春秋》《通鉴》一样。还有,哥舒一族世代为中原齐氏之仆役,对齐氏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。所以,哥舒一族的做的事,全都是在齐氏的领导之下……”

    哥舒水袖以沉郁的声音讲述两族历史,话虽简练,其中却不知蕴含着多少错综纠葛的历史渊薮。

    “齐氏是中原大族,其‘记忆之术’无人能及。如果不是遭战乱波及,族中高手一定能著成流芳百世的历史典籍。我敢说,当前世界上最著名、最详尽的史料都比不过齐氏族人脑子里所储存的东西,因为‘记忆之术’才是人类原始状态下的记事方法,不必动用笔墨纸砚,自然而然地将人类世界发生的所有事记在脑子里。这样的历史是‘活’的历史,比当今各国争相发展的电子数据库更先进。很幸运的,我、齐眉还有我的弟弟哥舒飞天就拥有这种奇术,而且到了这一代,齐眉将‘记忆之术’运用于官场政治,如鱼得水,左右逢源,才有了今日‘省城第一门客’的雅号……”

    我听过“记忆之术”这个名字,去年希腊举办全球“记忆术之王”争霸赛,获奖冠军为来自于伊拉克的部落女长老甘娜。在颁奖礼上,已经九十高龄的甘娜拒绝领取奖杯,而是无比虔诚地告诉与会嘉宾——“真正的‘记忆术之王’在中国,中国齐氏的‘记忆之术’是宇宙第一奇术,我的记忆力能这么好,就是因为小时候获得过那个家族的高手指点。”

    齐眉也说过,他能从浩如烟海、汗牛充栋的记录资料中排列组合找到规律,以此来推断未来即将发生的事。

    可以想象,假如一个人能把天下曾经发生的事全都储存在自己的脑子里,那么他遇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,都能从记忆库里找到近似的例子,分析推断这件事下一步的发展规律,从而获得最优选的操控方式,令该事件获得最完美的结局。

    美国在二十世纪末研制成功的著名电子计算机组“深蓝”“更深邃之蓝”“无尽之蓝”正是基于这样的“经验主导未来”的观念,但电脑的运算速度虽快,却是基于冷冰冰的机械算法,无法像人类的大脑一样进行模糊逻辑运算。所以说,齐氏的“记忆之术”要比电脑更高明,是世界上任何电脑都无法企及的。即使将来科学家能够赋予计算机组“人工智能”,与“记忆之术”相比,那也是一场芥子与须弥山之战,天差地别,相距遥远。

    “我本以为,我弟弟哥舒飞天将来会有无穷大的成就,因为他对于怪事的追逐研究已经到了痴迷境界,那些笔记簿全都是他一行一行发掘记录下来的——包括大洪水事件,也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,再由我一一记录下来——”说到这里,哥舒水袖脸上的表情悲戚而纠结,忽然以手掩面,无语凝噎。

    “他出了事?”我问。

    明知这样问会令哥舒水袖更加伤心,但我时间有限,不得不问。

    哥舒水袖点头:“是,他消失了。”

    “消失?”我无法理解这句话。

    “当日,他在电话里告诉我,他听到鬼在哭,龙在笑——”哥舒水袖捂着脸回答。

    这已经是我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,原来其始作俑者竟然是哥舒水袖的弟弟哥舒飞天。

    “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”我问。

    在济南奇人之中,我似乎并未听说“哥舒飞天”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他智商极高,上学时痴迷于数学、物理与化学,尤其喜欢破解奥数难题。高中时,他经历了一次长达七天七夜的高烧,病好后,突然对灵异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参加了远在尼泊尔的一个修灵秘会,专修通灵之术,追求与异世界的灵魂做无障碍沟通。后来,他就来到这里,做一切能够提升通灵能力的事。他有一个忘年之交,姓官,住在曲水亭街——”哥舒水袖回答。

    我禁不住苦笑,原来一切诡异事件的交集点竟然是在这里。

    哥舒飞天的忘年之交肯定就是官大娘,后者是灵媒,而前者则是追求比灵媒更高明的境界。所以,两人志趣相投,自然能谈得来。

    我转念之间骇然想到:“两人是忘年之交,后者无疾而终,前者无由失踪——难道两人之间还有其它神秘约定吗?”

    “他在电话里告诉我——也就是你在记载中看到的,2013年济南大洪水事件过去后的第三天,他跟随救援队第一次进入地下超市的三个小时之后……”哥舒水袖在这里停住,擦了擦双眼,定定地看着我,“如果他没失踪,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,今日就可以由他来告诉你那些咄咄怪事。我哥舒一族传到这一代,只有我们姐弟二人。他失踪,家族就没法传宗接代下去了。我这满头白发,正是因此而生。”

    在中国人的大家族观念中,传宗接代、繁衍百年是头等大事,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,莫不以此为重。所以,古语有“不孝有三、无后为大”的训诫。

    我无法安慰哥舒水袖,只能报以苦笑。

    “他在电话里告诉我,马上就要独自一人偷偷进入超市,去探查那发出银光的地方。”她接着说。

    我精神一振,知道哥舒水袖要说的话一定比笔记簿上记录的内容更为诡秘。更进一步说,燕歌行已经看过了笔记簿,却没有亲耳听哥舒水袖的描述,我将比他更了解这条与“神相水镜”有关的重大线索。

    我一边与哥舒水袖谈话,一边以眼角余光打量这间小屋。

    刚刚站在门外看,觉得小屋里简单、干净、整洁,非常适合离世独居,隐身于山林。

    那只是第一印象,当我身在其中时,又有了不同的感受。我发现,小屋的四角、砖缝、梁檩都有暗伏的线缆。除了普通的照明线、通讯线,还有七八条都是粗大的黑胶皮防水线。通常,这些线是用来连接发电机、大功率用电器的。可是,小屋建在杨树林中,又只供哥舒水袖一个人使用,根本不可能有大电器存在。

    我再联想到小屋外的双门八卦阵势,隐约觉得,哥舒水袖一直在刻意提防着某种潜在的威胁。

    那么,以齐眉今时今日的地位,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吗?作为“省城第一门客”,调动官面上的警察或是保安队伍都不是难事,更何况殡仪馆这边就有专业的保安守卫。唯一的解释——哥舒水袖所提防的不是普通暴徒,而是一些非人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我刚刚遗漏了一点——我弟弟从小就经常做一个梦,一个跟海洋、失踪、黑洞、穿越有关的梦。在那个冗长而混乱的梦中,他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井,退找不到路,进找不到头,只能在无尽头、无边际的巨井中游弋。人是不可能长期潜伏于水中的,除非是变成一条鱼。或者像是那个很早的美国电视剧《大西洋海底来的人》中说的,最终跟那些海底来客同化,成为古书上说的鲛人。”哥舒水袖说。

    鲛人即美人鱼,是被中国古代诗人反复歌颂过的美好形象。只不过,近代远洋科学家已经考证清楚,鲛人是鱼,但却跟“美人”无关,只不过是一种“人形海兽”。

    “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令弟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之极,竟然能梦见与鲛人为伍。”我回应。

    美国电视剧《大西洋海底来的人》是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科幻长剧,给闭塞的中国电视剧市场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,打开了舶来剧的一扇新奇之门。

    济南是内陆城市,距离青岛和大海还有四百公里。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讲,哥舒飞天做这样的梦,只能代表他心中的两种固执情绪。第一种,他渴望大海;第二种,他惧怕大海。无论是渴望还是恐惧,都让他始终越不过心里这个坎,于是从小到大就一直做同样的梦。

    刚刚这段话一定是非常重要,否则哥舒水袖就没必要单独补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