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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3.世界四 大唐才子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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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九十三章

    窦府后院正房中, 窦夫人亲手喂窦承济吃了药, 放下碗挥手遣走丫头,在床沿坐下, 柔声问道:“这次不是很顺利吗, 怎的老爷还是忧心忡忡?”

    窦承济苦笑一声,叹道:“齐王殿下如今恨我入骨, 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?”他虽心里发苦, 却不曾后悔,若不得罪齐王, 他现在就可以回乡种地去了,半生的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, 转眼就成云烟,他如何能甘心?

    如今好歹刑部尚书的位置暂时保住了, 皇上觉得裴寂死了活该,嚷着要杀林若的大臣吓得不敢吭气甚至自身难保, 没人敢再提裴寂的案子,他当然也不必再担心被推出来做替罪羊。

    但到底还是高兴不起来,沉声道:“齐王殿下为人阴狠, 又睚眦必报,一点小事都能记恨一辈子,何况是……陛下禁着他的足, 可是他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给裴寂送行, 还时常呼朋唤友出去游玩, 却没有一个人敢告知陛下, 为何?还不是都怕了他。告诉陛下,他顶多被斥责一顿,但多嘴的那个,说不定一家子都性命不保,何苦来着?我如今是朝死里得罪了他,以后的日子……难啊!”

    窦夫人皱眉道:“过了今日,齐王难道还能成气候不成?”

    窦承济道:“就算不成气候又怎么样?身为皇子,要为难一个大臣,法子多的是。更何况,我又不是什么无懈可击的清官直臣。”

    苦笑一声道:“我原想着,若是陛下在盛怒之下废了他的王爵,以后就高枕无忧了,可是……齐王他,聪明啊!”

    窦夫人诧异道:“这话又是怎么说的?”她听到的关于齐王的传言不少,但没有一句是和“聪明”有关的。

    窦承济道:“若是换了一般人遇到这等事,情急之下必要拼命辩解,甚或与人对质……可这绝不是什么好选择,因为不管是赢了还是输了,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:输了,那就是铁证如山,以后再难翻案,赢了,陛下会想,齐王果然是阴险狡诈之辈,以前的鲁莽冲动都是假的……

    “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,齐王装疯卖傻大闹一场最大的好处,就是让陛下没能当时便处置了他。你不了解陛下的性情,陛下行事颇为冲动,今日在大殿之上陛下已经震怒,那个时候无论齐王说什么,他都不会听,若当时便开口处置,削去爵位都是轻的,可若错过今日,就难说了……

    “齐王的过错,主要是与裴寂等勾结,结1党营私,欺君罔上……这罪名,说重便重,说轻也轻,端看陛下怎么想。等陛下冷静下来消了气,德妃娘娘等人再多说些好话,说不定心一软……”窦承济摇了摇头,道:“所以我今天见势不妙,故意撞到齐王的刀口上,多少为他添些罪责,至不济也能保一时平安。等过了这一阵,我再故意犯个不大不小的错处,让陛下将我贬到外地为官,避得一时是一时吧!”

    窦夫人咬了咬唇道:“今儿的事,不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吗,难道他就不管,由得您被齐王害了不成?”

    “太子?”窦承济嗤笑一声,摇头叹道:“那是位指望不上的主啊!”

    窦夫人默然片刻后,含泪道:“早知如此,你又何苦去招惹什么齐王?”

    窦承济苦笑道:“你当我愿意招他?这事根本就是他做的!他平日里藏的太深,若不是那副画,谁能知道他竟……铁证如山,只有他才会打那副画的主意,郑大也是他的人,我空口白牙说是别人做的,也要有人信啊!再说了,秦王殿下难道是吃素的,容得我随意攀咬他的人?”

    两人心情沉重,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情,沉默片刻后,窦承济温声道:“回头将长安的产业整理一下,能卖的就卖了吧!”

    窦夫人低声应了。

    正说着话,门外传来回话声,管事妈妈进来道:“老爷,夫人,前院传来消息,说外面来了个人,说是要递什么状子。”

    窦夫人收了泪,神色一冷,道:“你们怎么做事的,这种事也传到内院来?这里又不是衙门,递什么状子?再说了,便是衙门,递状子也没有直接就朝刑部递的。”

    管事妈妈忙道:“是奴婢的错,奴婢这就去回了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等下!”窦承济开口道:“说了是什么人吗?”

    前院的管事可不是没有分寸的,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将人放进来。

    管事妈妈想了想道:“好像是个姓林的下人,叫……”

    窦承济一个激灵,猛地坐起来:“可是叫林川?”

    “好、好像是。”

    窦承济骂道:“蠢货,一句话都传不明白,差点误了老爷的大事!还不快去请!”

    他如今听到一个林字就头皮发麻,可更怕避而不见错过了什么。

    管事妈妈吓了一跳,忙应一声快快去了,片刻后领了前院管事进来,那管事将手中的东西呈上,道:“林川留下东西就走了,说这是他家公子亲笔写的状子。”

    窦承济不等他说完,早一目十行看了下去,神色似惊、似喜、似惧,许久之后一咬牙道:“罢了,反正一不做二不休,已经都将人得罪死了,还有什么可怕的!”

    强撑着起身下床,道:“快,去拿官服来,准备车马去衙门!”

    窦夫人忙道:“老爷,您可伤还没好,有什么事不能等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不得!”窦承济道:“是死是活,就是这一遭了!”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大牢从来都不是令人愉快的地方,大理寺也好,刑部也罢。

    阴暗、潮湿,充满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,还有角落里骷髅般的人影,乱发下鬼魅样的目光,都让人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林川胆子不小,但行走在这种地方,难免有些许不安,走在他前面的林若却依旧步履悠然——他很少会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心境。

    因为有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在,所以沿途并没有敢从栏杆里伸出枯骨般的手吓他们一跳的人,又走了一阵,走在前面的牢头道:“就在前面,快到了。”

    这边是关押重犯的单间,环境好了许多,看守的当然也更严密些,林若嗯了一声,又走了几步,忽然听到一声冷笑:“林若,是你。”

    林若一回头,便看见了李元吉,一身白色的囚衣,赤着脚,散着头发,虽然很狼狈,但神情依旧嚣张,挑眉道:“怎么,来看爷的笑话?”

    林若还真不知道李元吉竟关在刑部,还关在这种地方,看了一眼便随意移开目光,道:“走吧!”

    那牢头如梦初醒,连声“哦哦”,快步走向隔了一间空房的另一监房,道:“就是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就要掏钥匙开门。

    林若摇头道:“不必,我们就在外面看看。”

    牢头欲言又止,最后行了个礼,带了人离开。

    竟然不是找他!李元吉神色大变,狠狠抓住栏杆,怒喝一声:“林若!”

    这次林若连头都没回,安静看着栏杆里面的人。

    按说男女犯人应该是分开的,却不知是要犯没这种讲究,还是窦承济刻意安排,竟将这两人关押在附近,而且这一片也只关了这二人。

    栏杆里面是一个妇人,生的高大魁梧,粗手大脚,如今的模样却很凄凉,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污,充满鞭痕、棍痕,手上也血迹斑斑,难以克制的颤抖着,应是刚刚上过夹棍。她愣愣的抬头看着站在栏杆外的林若,那一身飘逸儒服的少年,正站在外面看着她,干净的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她愣了许久之后,忽然想起此人是谁,猛地扑上来,疯狂叫嚷道:“是你!是你!是你害我!你害了我丈夫,还来害我!”

    林若静静看着她,等她终于安静下来之后,才平静道:“我不知道赖二是怎么死的,也并不关心。不管是有人提供□□,让你亲手毒死了他,还是别人毒死了他,给你银子让你陷害于我,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。我只需知道,你先是四处污蔑小书咒死了你丈夫赖二,而后又去衙门诬告,以致小书最终屈死在了大理寺,这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林若平静的近乎冷酷的神色让妇人有些胆怯,颤了颤唇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林若又道:“数月未见,你竟还丰腴了几分,可见死了好赌的丈夫,又得了横财,你的日子过得很不错。但我委实不明白,你何以如此心宽。

    “奉命审问此案的裴寂死了,主持大理寺的大理寺卿死了,拷问小书的衙役和书办们死了,看守他的狱卒们死了……主使他们的齐王现在就住在你的隔壁……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觉得,我会放过诬告小书的你,和你的孩子们?”

    裴寂二字入耳时,妇人已是难以置信,而后更是惊骇欲绝:她当然知道裴寂死了、大理寺卿死了、大理寺的许多老爷们都死了,可是她从没想过,这些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的死,竟然会和她扯上关系……她下巴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,身体顺着栏杆无力的滑下来,抖的如风中的落叶。

    她从未想过,她为了几两银子污蔑的一个小小卦师,竟然会是阎罗一样的存在——大理寺的老爷死了,宰相死了,连齐王都被抓了,她一个小小的农妇……还想活命吗?

    她绝望的跌坐在地上,然而听到“孩子们”三个字,又触电似的跳起来,急声叫道:“你要做什么?和他们没关系,是我一个人做的……你要杀杀我,要杀杀我,他们是无辜的……”

    林若淡淡道:“无辜的又何止是他们?小书难道不无辜?既然你可以肆无忌惮的陷害无辜,我为何要因‘无辜’二字而放过你的孩子?”

    又道:“这些事,原本不是你能掺和的,既然你一头撞进来,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。听说官府还没有找到你的两个孩子,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本事,放心,我会找到他们,并让他们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……你在黄泉之下也不必心急,等我发泄够了心中的怒气,才会送他们去见你。”

    言罢转身便走。

    “不……不!”妇人在他身后跪下,头撞在栏杆上磕的砰砰作响:“林公子,求求你饶了他们!林公子!您大慈大悲,只要您放过他们,下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!求求你……”

    林若恍如未闻,连脚步都不曾顿一下,妇人崩溃的大哭:“我有什么办法,我有什么办法……他们给我□□,我如果不下手,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!我死了,宝儿他们就会被赖二那个畜生卖掉,我有什么办法……

    “我不说赖二是被那小厮咒死的,他们就要去告发我,说是我杀了赖二……我没有办法……我是被逼的,我是被逼的!你们这些贵人,只会欺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……”

    林若停下脚步,却并未回头,道:“抱歉,我不是什么好人,所以你的苦衷,我不能体谅。”

    举步继续向外走去,身后传来妇人绝望的哭声。

    “站住!”李元吉盯着从他牢门前路过的林若,咬牙道:“你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林若停下,转身同他对视,平静道:“我写了封状子,状告赖二的妻子下毒谋杀亲夫,并诬告他人。”

    李元吉冷笑道:“原来你不是来看爷的笑话的,你是来落井下石的。”

    “落井下石?”林若笑笑:“还真不是。”

    李元吉嘲讽一笑:“不是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林若淡淡道:“我只是认为,这里的人犯,应该因为自己做过的恶受到惩戒,而不是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罪名——即使是贵为王孙。毕竟这里是刑部,掌管大唐刑狱之地,理应有属于它的尊严和正义。”

    “哈,”李元吉嗤笑道:“想不到林公子竟然这么奉公守法……说的好像裴寂不是你杀的一样。”

    林若淡淡道:“齐王殿下有功夫嘲笑别人,倒不如想想自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。”

    李元吉冷冷道:“这就不劳林公子您操心了。”

    林若不理,继续说下去道:“如今整个大唐,最希望齐王殿下您一蹶不振的大约便是刑部尚书窦大人了,所以我那封状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。只要抓到给那妇人□□以及指使她诬陷我的人,就可以顺着他们一直查下去,查出很多人,查出很多事。如果窦大人无故去查这些东西,只怕会有人说他是有意诬陷,毕竟他的确有这样做的动机,但是如今有我的状子做引子,窦大人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查。

    “这些事情,每查出一件,就会被街上的百姓们知道一件,殿下如今已经被关在刑部了,所以百姓们知道以后一定会拍手叫好,称赞陛下圣明、大义灭亲,到时候便是陛下想……”

    话说到一半时,李元吉早已没了初时的冷静,此刻更是浑身发抖,神色狰狞,疯狂推攘着栏杆:“林若,林若!我杀了你!我要杀了你!”

    林若淡淡道:“显然,你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转身便走。

    李元吉怒吼一声,一拳砸在栏杆上:“林若!林若!”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出了大牢,林川道:“公子,我们要不要去见见窦大人?”

    林若道:“见他做什么?难不成你真当他是盟友了不成?别看他求我撬开那妇人的嘴时什么好话都敢说,若是有机会将我们送上断头台,他绝不会有半点犹豫。”

    林川皱眉道:“既然这样,公子您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他?”

    林若道:“不是帮,是用。既然要用,自然是敌人或恶人来的顺手,朋友和好人利用起来,不是内疚便是要欠人情……麻烦。”

    林川对自家主子的逻辑很是无力,转了话题道:“这样那妇人就会说了?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找她那两个孩子?有他们在手,或者那妇人会更配合些?”

    林若摇头道:“别说短时间找不到,便是找到,也不可让她知晓。”

    林川讶然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林若道:“因为这妇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,第一次见她时,她便因二十两银子选择作恶,之后更是连杀夫、陷害之事都做了出来……她将‘欺善怕恶’四个字做到了极致,同时却也有一颗慈母之心。她即便身受酷刑也不敢招出那些人来,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真的会伤害她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而我们只要表现出丝毫仁慈,她就不会将我们当回事,因为对她而言,好人是可以欺负的,因为好人就算是被欺负死了,也不会伤害无辜。所以即使我们将她的孩子带到她面前,她也会因为害怕恶人以后的报复,而选择隐瞒……所以我只好让她绝望,这种人在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候,会拉着她所能拉住的一切人陪着她下地狱。所以她很快就会开口,而且说的会比想象中还要多。”

    说着林若忽然脚步一顿,道:“待会你去见见窦大人,告诉他最好快一点,若是明天早朝之前找不到足够的东西,则一切休提。”

    林川一愣,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林若道:“你先前不是说秦王殿下和太子先后进了宫吗?此刻他们约莫正跪在太极宫给齐王求情呢,再加上晚上的枕头风,若没有意外,以皇上的性格,明天早上就该高抬轻放处置齐王了。”

    “您什么时候又知道宫里的事了?属下还没来得及打探呢!”

    林若道:“不用打探也知道。昨天秦王见了魏征魏大人,魏大人必会给他出这个主意做投名状……当然他也会给太子出主意,让他坚持在皇上身边伺疾,并表示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,不过,太子只怕是不会听的。

    林川讶然道:“为什么魏大人会给两位殿下出不同的主意?难道因为魏大人决定站在秦王一边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林若摇头道:“魏大人不是这样的人,不过太子殿下一定和你一样的想法,所以一定会选择效仿秦王所为。却不知皇上先前对秦王多有不满,便是觉得他为人过于冷硬,亲情淡薄,所以若秦王不计前嫌的替齐王求情,皇上必会感动,觉得他先前不过是口硬心软。但是太子……他一向和齐王交好,便是求情皇上也不会有所触动,倒不如显示孝顺体贴的一面,而且最重要的是,他替齐王求情,必会惹恼另一个人……”

    林川灵机一动,道:“窦大人?”

    林若点头,笑道:“难为你终于聪明一次。太子和秦王,根本不在乎齐王会不会失去皇子身份,因为此番变故已经让他彻底失了圣心,以后再难成气候,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,有何可惧之处?可是对窦承济而言,这点却至关重要……”

    又摇头道:“咱们的太子殿下永远只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,若他是皇帝,或是大唐唯一的继承人,这种选择或者不算什么错……可惜不是。”

    太子并非没有笼络人心的手段,只是他笼络归笼络,等到关键时刻,本性却让他只会顾及自己的利益。

    所以刚刚才与他同一战线的窦承济,转眼便离了心。